农村新青年:进厂是不可能的,一辈子也不可能的
编者按:年,重庆将11月的第一个星期日设立为农民工日,这也是全国首个。今年11月4日是第12个重庆农民工日,华龙网记者历时三个月,寻访并跟踪了四位不同年龄段农村青年的生活状态,我们发现,不同于他们的父辈热衷于进厂打工,新一代正极力摆脱“农民工”这个身份。
凌晨2点。
耳机、麦克风、路由器……凌乱的茶几上,胡乱堆着空矿泉水瓶和啤酒瓶,烟灰缸里塞了20多个烟头。“是兄弟的,帮我扎起。”九龙坡中梁山上一栋民房里,金森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,在电脑屏幕前卖力地直播。
远在千里之外的浙江横店影视城附近,杨雅新结束了一天的“跑龙套”,吃完烧烤,回到和一群陌生人合租的房间,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机上的剧照,寻思着去哪里能找到更好的角色。
永川区宝峰镇一栋农家小楼里,王健则躺在床上酣睡,再过4个小时,他就得收拾好出门,前往茶庄开始忙碌的一天。渝北石船镇的秦现忠则坐上了火车,带着他的人马,远赴北京去装修。
25岁的金森、23岁的杨雅新、35岁的王健、44岁的秦现忠,这群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,要么辍学,要么高考失利,未能接受高等教育。成年后,他们拒绝了父辈们曾趋之若鹜的工厂,逃离车间流水线和轰鸣的机器,“不进厂打工”,是他们共同的心声,“农民工”是他们极力想摆脱的身份。
根据《新消费系列报告》,“新生代”农民工成为主体,就业行业随之变迁,目前从事建筑业不到10%,在服务业就业的人群逐渐上升。
由全国青联及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劳动科学研究所联合进行的《中国首次青年就业状况调查报告》则指出,农村青年理想的单位主要是自己创业、国有企业、私营企业以及政府部门和跨国公司。
网络主播金森:我只是想要自由
“别把我跟农民工混为一谈。”面对记者,金森直言不讳。
他在17岁就离开了家乡彭水,曾短暂地进过工厂打工,很快就辞职了。“想要自由,不想打工”,金森的第二份工作是司机,也没坚持太长时间。自从接触到快手后,金森很快对那些小视频入了迷。
金森的偶像是周星驰。小时候父母在外打工,他是留守儿童,在插着天线的“熊猫牌”电视中,周星驰电影中那些经典的搞笑片段给他带来欢乐,陪伴着他长大。如今,他仍翻来覆去从那些烂熟于心的片段中找灵感,并和自己的搭档构思成新的桥段,在出租屋附近的废弃厂房拍摄成一些时长不超过3分钟的搞笑段子,上传到快手上。
他最为得意的是自己在万盛奥陶纪的一次灵感迸发,那是一个关于“抱女朋友”的段子,时长10秒,收获了个赞和条评论。“发上去没多久就收到好多留言,我才知道被热门推荐了,还被百度推广了,靠这个段子,我涨了多个粉丝。”金森说。
金森正在剪辑他拍摄的视频。实习生唐李琳摄
金森十分勤劳,几乎每天都要拍几个段子,但很多不满意的被他放在后台,他也经常去参加各种重庆网红的线下聚会。经过两年左右的积累,他现在有14.2万个粉丝。
曾有一些小广告找上他,报价一两千元,“我怕粉丝反感,掉粉,不敢接”。因为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,金森觉得自己没有文化,不懂网络营销,不会“包装”自己,只能小心翼翼留住粉丝对他的好感。
“我认识一个网红,也是农村出来的,现在已经去影视圈了。”金森渴望成名,随着抖音的火热,他也迅速注册了抖音号,但他发现,“抖音号玩不转,那上面都是一些有知识有技术的,像我只会搞笑,还是快手简单,适合我。”
金森对自己的家乡也时常怀念,但他不想回去。他曾试着在家乡做直播,在手机前又跳又笑的他,被父母斥为“疯子”。
“横漂”杨雅新:也许我就是下一个金凯瑞
“横漂”杨雅新。受访者供图华龙网发
每天凌晨四五点,横店影视城的演员公会门口便排起了长队,等着接活。来自秀山的杨雅新就是其中的一员。
和金森一样,杨雅新也渴望自由的工作。医院工作。后来,他无意中知道了自己喜欢的演员金凯瑞在贫民区的经历后,便决定去横店逐梦。
初到横店,他不懂规矩,也吃了很多亏。不过好在横店每天都有好多剧组同时开工,只要肯吃苦,总能接到戏,虽然都是一些大部分观众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戏,杨雅新仍觉得,万一自己就是下一个金凯瑞呢?
他喜欢古装戏,因为觉得“浪漫,好玩”。但古装戏要带头套,头套粘在头皮上,扯起来生疼。一开始杨雅新还会叫痛,后来习惯了,不带头套反而不习惯。
群演的生活其实是很枯燥的,杨雅新扮演的角色,经常是小摊贩、在镜头前走来走去的路人甲,又或者是打斗场面中的小兵。
比起杨雅新之前的工作,群演的收入实在算不上高。戏份少的时候,每天工作8小时左右,50元左右一天,起早、熬夜、躺尸、淋雨之类才会有额外费用。
不拍戏的时候,杨雅新也会看剧,琢磨别人怎么演,对他来说,群演只是一个开始。他最骄傲的时候是在旧日同学问起自己的工作时,说自己“在演戏”。
这个夏天热播的电视剧,杨雅新也在追,他发给记者一张穿着红衣、抬头望天的剧照,问:“像不像《香蜜沉沉烬如霜》里的男主角?”
茶庄老板王健: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
王健的茶庄。受访者供图华龙网发
有人逃离,有人回归,但殊途同归。35岁的王健与金森、杨雅新虽然选择不同,但初衷却相似。
王健打的最后一份工是在山西采煤,他的腿在煤矿被弄伤了。医生诊断为右小腿骨头断裂,王健前后做了两次康复治疗,花了两年时间。养伤期间,王健决心回到家乡发展:“打了12年的工,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。”
回家后,只有高中文凭的王健揣着兜里的元去书店里买了几本养殖类的书籍,开始了他的养殖事业。因为弄不清楚疫苗究竟该怎么打,王健养的只鸡死了2/3,损失5万。“看到我老汉背着一筐筐的鸡去山上埋,真的心痛。”
养殖失败了,王健另寻他路。
年,永川大力发展茶种植,王健向亲朋好友借了60万,承包了亩土地,开始了茶叶种植。
“我妈一心想我去打工,那个相对稳定,又没得赔钱的风险”,王健说。因为“不听话”,从王健种植茶叶开始,母亲就没有帮他干过地的一件活,两人说起话来也始终是红脖子瞪眼的。
宝峰的土地适合茶叶生长,政府也定期组织茶叶种植培训,王健茶园60多万株茶生长势头好。茶叶盛产时,可盈利40万。
今年,是王健种植的茶叶丰收的头年,他通过朋友圈宣传的方式,将自己的茶叶卖到了四川、西安等地,随后,他又学会了手工制茶,比起机器制茶,虽然产量少,但卖价高出许多。
王健告诉记者,他身边很多朋友,都不想进厂,有的在做快递员,有的做外卖骑手,有的开起了民宿,有的则做起了乡村自媒体和农村土特产电商。
“当老板比打工强。”如今,王健的母亲也认同了儿子的想法。
装修工头秦现忠:会一门手艺才是真功夫
26年前,渝北石船镇的秦现忠高考失利,摆在他面前的,只有两条路。要么留在石船和父母一起务农,要么进城里去工厂打工,秦现忠选择了前者。
留乡务农第一年的春节,秦现忠听返乡过年的朋友说,城里做木工赚钱多。于是,秦现忠咬咬牙拿出了全年做农活挣的的元积蓄,去镇上拜了一位木工师傅为师,想学一份手艺将来养活自己。
年,秦现忠出师后来到了重庆主城,成了一家装饰公司的家居装修工。每天清晨6点左右,秦现忠就得出门,赶往客户家里,做家具、打墙、粉刷、水电安装……一天忙下来,往往要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到家。“很累,实际上也挣不到多少钱。一块钱一天,当时从石桥铺到解放碑的车票都要5分,吃面1角。”
年,秦现忠察觉到家居装饰生意越来越火爆,干脆自立门户,组建了装修队,做起了“工头”。凭着踏实、肯干、细心,老客户都很乐意给秦现忠介绍业务。生意好的时候,他一年能承包五六十家房屋的装修,净挣9万元。
“我觉得做装修比进厂好得多,选择性强,而且资历越深越吃香,不担心失业。”秦现忠说,现在他的装修业务甚至扩展到了四川、云南、贵州等地,还有客户特地从北京赶回来请他去装修房子。
后记
新时代给了年轻人在社会分工上的多重选择,伴着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普及,农村新青年相比于上一辈无疑有了更广阔的视野,他们看到了花花世界的美好,看到了大千世界的广阔,对于自己的人生和职业的规划,也有了更多的思考,用杨雅新父母的话说,是“真敢想”。
人生本不该只有一个选择,这一点对城市青年和农村青年同样适用。但不管在哪里,只有脚踏实地,才能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。
记者/佘振芳实习生/唐李琳
图/受访者供图